Chapter 009 为了忘却的纪念
“花冠还是戴在你头上更可爱。”艾历克斯放下手,“就像主角戴上了光环。”
“我哪里是什么主角啊……”少女嗫嚅着,小脸红的比头上的花朵更艳,却没有一点摘下的意思,反而伸手抓着才低下了头,惟恐花环就这么掉下去。
“何况我这种人向来跟花环不搭调。”艾历克斯耸肩道,“如果是要一直带在身边免得忘记,说不定还是实用点的更好,止血药啊、开锁器啊什么的。”
“笨蛋,那要是被你用掉了怎么办。”少女狠狠地踢了艾历克斯一脚,从脖子上取下了两人相遇时遗失的吊坠。
小小的人形伸展双臂而成十字,像是要向久违的恋人伸出缠绵的怀抱,又像是要在十字架上迎命运入怀。
“我在开始崩坏时改造了这枚吊坠——为了防止自己撑不到七天以后……虽然现在已经用不到了。”少女摇头道,“用的素材有狼人的牙研磨成的粉尘、血族接近真祖种的血液。”
“……真是盛大的材料浪费。”艾历克斯喃喃接过吊坠,上面隐藏的炼金纹路紧紧缠绕,细密而繁杂。
他找回这枚吊坠时并没有这些矩阵,想来那时少女就是为了在上面镌刻矩阵或者实验材料相性,才将它从身上取下,结果不慎遗失了吧。
“触发的方式是接触到自己的伤口。一半几率以超过狼人血族的速度再生,虽然是为了维护精神而设计的矩阵,对物理创伤应该也有效果。”
“另一半几率呢?” 艾历克斯翻来覆去地查看着矩阵。
“变成狼人或者血族之上的魔物。”
“你不是怕我用掉吗……还送这种东西。”
“你要是有用到它的一天,那绝对是比死还要严重的一天。”少女叹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留下的矩阵还能帮上你的忙,那我也死而……我也是很幸福了。”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艾历克斯手背一翻,吊坠消失无踪。
“但愿吧——这样你就能永远记住我了。最后还有一个愿望——”
“……之前不是许过最后一个愿望了吗。”
“你也不看看花环现在在谁头上?也好意思说自己实现这愿望了?”
少女哼哼着,双手却依旧抓着花环不放,没有一点让渡的意思。
“好吧——不过也没说一定能实现就是了。”艾历克斯摊手道。
“不需要你实现,只要稍微留点心就行了……”少女凑到艾历克斯耳边,细声说出了她真真正正的,最后的愿望。
花田中泛起的蓝光渐渐暗淡了下去,像恹恹欲睡人的眼。漂浮的粒子重新落回土壤,消失不见。中心花坛再次陷入一片静寂的黑暗。
艾历克斯孤身一人站在黑暗的中心,不曾走出一步。
眼前已经没有了少女的身影,如她所说,她是时候回去了。
这就是最后一面了啊……
一种不真切的空虚莫名地荡漾在心头,艾历克斯默默凝视着指尖少女的残香被夜风吹散。
“被搭讪第135次之后的第135次拒绝……”耳畔响起了艾莉丝的声音,黑暗中不知她的所在,“感觉如何?”
“第一次。”
“嗯?”
艾历克斯望着少女亲吻过的指尖,喃喃道:“第一次发现,被拒绝,也是会痛的。”
夜半的钟声从头顶的塔楼上响起,有人已入睡,有人仍醒着,或于睡梦之中,或怀心事重重,各自迎来这命运之日、落幕之日。
宁静
所有夜晚都已宣告结束,于此将献上的是狂乱之飨宴、终焉的挽歌。
命运
——第七日,已经开始。
第七日,城主府。
魔像大军已经集聚在城主府的大门处踌躇待发。
闪亮的炼金属装甲汇成钢铁的洪流,蒸腾的白色蒸汽喷吐出炽热的云雾,幽蓝光辉的动力炉像一只只深邃的眼瞳。
佩尔狄卡所在的高台设立在精致华美的花车上,在队伍的最前方准备迎接臣民第一波且最热烈的欢呼。
骑士已经就位,王子也整装待发,最后还需要一位公主。
睁开眼,身上已经着上了纯白无丝无痕的婚纱。
从点缀着白玫瑰的抹胸中延伸出雪白的肩臂、深刻的锁骨,雕花的束腰无需勒紧就能勾勒出最纤细的腰线。
蕾丝的花边形如紧缚的锁链。雪纺的纱裙仿佛笼罩的罗网。
轻薄透明的头纱披在脑后,为一头流金长发蒙上雨雪霏霏。身后的侍女们忙碌地翻箱倒柜去寻找固定头纱用的银钗玉梳,将为少女做完最后的打扮。
“夫人夫人——你看看这个发夹怎么样?”
不过是例行公事的询问而已,少女从来不会对外貌打扮挑挑拣拣,一切都由专属的女佣打理完毕——因为少女已经足够美丽,有自信让任何衣着成为一道靓丽风景。
于是女佣扶住头纱,将把发夹固定。
少女扬起长纱素裹的手臂,拦下了女佣。
“我更喜欢这个一点。”
她一边微笑着,一边从桌上拾起蔷薇环簇的花环。
“游行队伍……开始出动……”
“队伍到达区域D#3附近……”
隐藏在耳腔内的小型接收器传出模糊沙哑的声音,看起来会客厅已经被设置了强力的炼金结界,以至于出自大贤者梅林手笔的炼金道具都无法正常运作。
从潘德拉贡远道而来的米德拉什倚靠着会客厅角落的一柱,默不作声地接听着从城市各处汇总来的情报,将一条条碎片的线索在脑中整理成完整的拼图。
经过多天的调查,他已经大概了解了人类背地里正在密谋的事情。然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刻,会客厅内却混入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不安定要素。
——一个足有两人高的甲胄怪人正坐在长桌的一角,以与其体格大相径庭的灵巧剥着基围虾。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以这副姿态……
雷之御主以全副武装的形态出现在人类与精灵的婚礼会场,放在平时绝对是可以登上报纸头条的新闻。如果处理不当,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政治家当作口诛笔伐的材料。
何况,身为血族中颇具地位的人物,“它”不可能不理解这场婚姻的重大政治意义。不管是人类还是血族方面更不可能由着“它”一如既往地任性胡来。
还是说,血族与人类已经就这件事达成了某种共识?——那究竟是怎样的共识,需要雷之御主在婚礼会场武装待命?
如果血族已经察觉了人类的本意,那么梵拜雅的反应会是什么?揭露一切让人类的阴谋破败?
……不,梵拜雅现在应该没有与人类彻底撕破脸的意图。何况对于一个国家而言,重要的不是行动本身而是行动所能带来的利益……
——难道他们打算瓜分精灵之森?
这个念头才出现在米德拉什的脑海,他就不得不停止了思考。
迎面走来的来客正端着酒杯向他致意。
“您好,美丽的精灵先生。”来客向他搭话道,“您似乎很在意那边的甲胄?”
来客一身风度翩翩的修身礼服,一头黑发向后梳成利落的背头,面带优雅的微笑。
米德拉什这才意识到自己观察甲胄时的失态,但立刻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让您见笑了——在这种地方出现那样夸张的打扮,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的吧。”
“说的也是。”来客并没有多做追究,微微鞠躬道,“在下是来自沃里克领的肖恩·洛蒂,请问您是女方的亲属吗?”
自从动荡纪元中叶精灵退离大陆争端以后,就很难在精灵之森以外的地方再见到精灵的踪影,再加上这次婚姻中精灵之森的特殊地位,被误认是女方的相关者也是正常的事情。
米德拉什摇头道:“抱歉,我是米德拉什·叶,来自潘德拉贡。”
肖恩吃惊道:“中立地?为什么中立地的人会……哦,抱歉了,叶先生,我对潘德拉贡并没有敌意,只是……有点吃惊。”
由于亚瑟王的叛乱,潘德拉贡与神圣联盟的关系一直不对付,即使偶有邀约也大多是石沉大海互不相理会,没想到这次婚姻却派来了一名精灵,还是持有“叶”之姓氏的金精灵,足见潘德拉贡对这次婚礼的重视。
不义战役之后,大贤者梅林将游离于大陆各处的精灵聚集到潘德拉贡,自封为精灵族第四位贤者——“叶之咏者”。从此潘德拉贡就成为了精灵在东西大陆上的第二大聚集地,而梅林的封号“叶”也成为了潘德拉贡精灵最精英者的赐姓。
米德拉什面带微笑缓缓回礼:“这也是常有的事情,洛蒂先生不必介怀。”
“若您能原谅我,那是再好不过。”肖恩笑道,“实话说,在潘德拉贡的生意可是我们家族的重中之重,可不能因为我的一句冒昧就这么断了。”
“潘德拉贡永远不会拒绝朋友。”米德拉什滴水不漏地颔首道。
尽管政治上潘德拉贡与周边国家一直持续着冷战,但在经济上却越见热络,来自各国的商船在潘德拉贡的港口畅通无阻,而潘德拉贡本身也在商队的来往间受益颇多。
两人又礼节性地攀谈了几句,口头上做了些微不足道的诺言,算是将来相遇合作的一种铺垫。随后肖恩便寻了个借口,端着酒杯往别处去了。
米德拉什转头看向原本甲胄所在的位置,却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徒余桌面上剥得如小山似的基围虾壳,哪里还有雷之御主的影子。
佣兵们在城主府的暗影里潜行着。
阅兵仪式进行到一半的现在,正是城主府的守备最为薄弱的时候。
悠久城附近可以抽调的兵力现在几乎都集中在街道上,不远的边境线上还有梵拜雅的雷之御座虎视眈眈,正因如此佣兵们才有机会潜入这座城中城似的府邸,进行最终的任务。
一切都很顺利,简直像是所有人都在配合他们的行动。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炸药已经埋设在会客厅的下层,接下来只要等待阅兵队按时回府,新郎进入会客厅的刹那。
一旦引爆炸弹,此刻在会客厅里谈笑风生的名流们,能有多少幸存下来?名誉也好,荣耀也罢,都将随着毫无美感的死亡随风而逝。即使如此这群人现在仍旧毫无知觉地享受着宴会,仿佛自己的尊荣优渥永远没有尽头。
“等到按下按钮,咱可就是各国各地的通缉犯了啊。”佣兵B咋舌道。
约伯:“为了将来在大陆还能有一席之地,看准时机就逃吧。”
会客厅内聚集着世界各地政界、商界的要人,敢在他们头上动土……或者脚底下埋炸弹,如果被查明了身份那可真是天下之大无处可去。
艾历克斯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像一名存在感为零的路人甲。
天下之大无处可去?——他似乎早就不被天下所容了。
仅仅一人,仅仅一人的归宿必须要确保。为此他不得不在这里留守到最后一刻,去见证一切戏剧的终幕。
艾历克斯再度确认了一下时间。距离阅兵结束还有半个小时。
城主府外的魔像大军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没有一丝紧张或者慌乱
缓缓地缓缓地缓缓地,接近了城主府。
约伯开始感到了不安。
一切都太过顺利,顺利到让人难安。像是一步步被诱入陷阱的猎物,眼前只有甘美的诱饵,却没有发现罗网早已悬在身边。
虽然还没有到指定的时间,但约伯还是决定冒险与城主府外的哨兵队进行联系。
佣兵们这次分成了两队,佣兵AB随歌利亚与约伯进入城主府,佣兵CEF则在城主府外观察阅兵队的动向。由于城主府内的耳目复杂、行动受限,约定是由府内队伍在确定安全后向外进行联络。
约伯打开了通讯频道,开始呼唤府外队伍:“C、E、F,外面情况怎么样?阅兵队走到哪里了?”
“……”
话筒的对面一片沉默。
“CEF!听到请回答!”
“……”
“喂!发生了什么事情!喂!”
“……”
城主府外,某个阴暗潮湿的小巷里,一只小型通讯器落在坑洼的水滩上,话筒里不断地重复着老佣兵的咆哮,像是收音机里不太受人欢迎的单口秀,兀自激动地嘶吼着,没有人去理会。
水滩渐渐染上淡淡的红,血的颜色缓缓爬上通讯器的外壳。
几步开外,三具尸体横竖着倒在无人经过的腐臭小巷里,身下血泊漫延一片。
“可恶!”约伯重重地将新买来的通讯器砸在地上。
佣兵B:“怎么了?难道他们**掉了?”
“也有可能是背叛——来不及了,我们先撤退!雇主也好腕表也好之后再想办法。”约伯不由分说地拉起了“歌利亚”的手臂,“——走!”
“可是……”伊丝特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约伯回头怒喝:
“没什么可是的了!再不走就——”
“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头顶响起——那是他们埋设了炸弹的方向。
一阵热浪从楼道处袭来,掀飞了藏身处的桌椅陈设,众人在震鸣与爆风被推开数米。
佣兵B捂着耳朵,忍耐着刺耳的耳鸣,咬牙道:“谁!谁引爆的炸药!”
“我没有!”伊丝特扶着欲裂的额头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
她现在可以想到的,除了他们之外有能力引爆炸药的人,只有这炸药的作者——
妹妹,为什么!
“……是我们之外的信号源。”约伯铁青着脸色喃喃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艾历克斯第一个调整过姿态,顶着爆风的余波跑到城楼窗前,望向城主府外。
“……他们来了。”
阅兵队伍在悠久河畔改变了队形,原本只是为了仪式气派而摆出的方阵在几路纵队的交错之后变形成了扇形的阻击阵型。与这片和平的城市格格不入的、来自战场的铁锈血腥,第一次在这支队伍上真正展现。
后续的队伍还在缓缓跟进,魔偶已经开始飞奔在街头巷尾,驱散原想观摩阅兵的群众。
阅兵已经结束了。随着长队陆陆续续的补充,由数百具魔像构筑出的扇形铁壁正在逐渐包围目标,闪烁的金属仿佛层层鳞甲,深邃的枪口如同无数瞳孔。
扇形的指向,是正升起硝烟的城主府。
佣兵们全速奔行在楼道内,全然不曾顾忌是否会暴露。雨点般的足音在楼道内不停回荡。
“刚刚那个爆风……果然有问题。”艾历克斯扫了一眼沿路被爆炸掀得七零八落的城楼布置。
“啊啊,是啊。”约伯愁眉不展,“威力也好方向也好跟预计的都差太远了,难道说……会客厅在事先已经做过了防爆矩阵的准备?”
“结果爆炸的威力全都弹回这边了吗!”佣兵B惊呼道,“这我们都没死?”
“有藏身处的掩体做保护是一部分,威力比预计小太多也是一部分……”伊丝特低语道。
为什么会这样?临时自爆的炸弹,有所预警的会客厅,偏差过大的威力。
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不对?哪一步开始走错?
……还是说,从一开始,她给我的炸弹就已经被做了手脚?
伊丝特心底一寒,决意不去想这件事情,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只求能再快一步逃出这座满是诡异的城堡。
“发现守卫!准备战斗!”飞奔在前的约伯突然大喊一声。
楼道里窜出了一波炼金魔偶,不由分说地向四人冲来。
“啧!”伊丝特一抖手腕,甩出数道银光。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匕首尽数刺在为首三具炼金魔偶手持的盾牌上。
持盾魔偶进势稍缓,身后的魔偶挥舞着刀刃似的长臂如潮水般涌上前来。
“切,连辨识都没有就攻过来了吗……果然是圈套啊!”佣兵B架起了手中的十字剑。
说话间魔偶用刀锋织就的罗网已经迫近眼前,机械驱动下的刀剑运转如风,一片刀光剑影之间杀机涌动。这种自律型魔偶是机械的死物,不知疼痛也不知恐惧,尽管动作僵硬,一旦陷入了数量的泥淖就再难脱身。
伊丝特擅长的闪躲腾挪在狭小的楼道之中、面对一片铺天盖地而来的魔偶全无用武之地,加上心境已乱,几次短兵相接之后身上已经多了数道细小的伤口。伤口处灼烧般的疼痛令她一个不慎,一道刀光当面挥下。
“啧!”
伊丝特堪堪举起匕首,在电光火石之间接下一刀,身体借着匕首下冲的势头横飞出去,避开了这一杀招,然而危机未平,情急之下的闪躲被数具魔偶抓住空隙逼近了身后,数道刀风刮得她后颈生疼。
眼看就要被枭首当场,伊丝特忽觉脑后风息,像是魔偶突然停止了运作。
艾历克斯眼神一凝,心道这些魔偶果然都被植入了干扰程序。
魔偶僵立之际,一柄十字重剑狠狠地刺入了魔偶的装甲缝隙,连着穿过几重炼金矩阵,数具魔偶被一贯而过,黑烟顺着十字剑刃徐徐飘起,神秘的纹路在剑刃上隐现。
“一对没有灵魂的死物……本大爷怎么会输给你们啊!”佣兵B狠狠地将魔像的残骸从剑刃上甩出,转向伊丝特,“你还没事吧,可别死在这里了……”
伊丝特的视界中,突然从佣兵B肩头飞起一道依稀的残影,袭向他背后!
“喂!小心后面!”伊丝特高声疾呼。
砰——
一声枪声响起。
佣兵B仍保持着才架起十字剑的姿势,脚下落着适才偷袭的魔偶。魔偶的脑袋上被不知何处打的暗枪开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里面精密的机械结构焦黑一片,飘着缕缕黑烟。
楼道前方,艾历克斯正背负着绷带重重缠绕的“剑”,俯身回头看向歌利亚两人,一缕硝烟从他肩头处“剑”的尖端升起,绷带周围是一圈新染的焦黑。
“喂喂……原来你背的是不是剑是枪啊……”佣兵B还没有从险死还生的惊险中回过神来,愣愣地说,“我还以为你这种面瘫不会玩阴的……”
“……我也是不信者。”艾历克斯收起了背上的谜之武器,继续挥舞起了手里的长剑冲向前方。
他早先用的长剑已经在与雷之御主的交战中报废,现在使用的是事后重新购置的装备,在某人的强烈要求下他买下了全村最好的剑,砍魔像如切菜。
“后面缓下来了就给我冲上来!我快顶不住了!”约伯大骂道,“该死,我们得先突围到地势开阔的地方!”
约伯在楼道前抗下了多数压力,三人解决了后方的魔偶后也加入了战阵,将战线缓缓向着出口处推进过去。
“终于到了!”伊丝特抓住时机砍翻两具拦路的持盾魔偶,从数道斩击里闪身脱离楼道,城主府一层空阔的厅室给予了她腾挪的空间,当下便如鱼入江流,匕首刺着魔偶的头颅将身体甩向半空,挥手之间数道银光乍现,又是数具魔偶砰砰倒地。
伊丝特在反冲的力道下飞远楼道,在一层中心处落定。几具魔偶迅速地转向伊丝特,却没有红着眼杀将过来,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一串悦耳的叮当声后,每具魔偶的头顶都多了一柄匕首,直愣愣地倒下。
伊丝特心中暗疑,反持匕首护在胸前,环视一层的情况。
为什么……不直接冲上来杀我?
黑白分明的大理石地板上铺着猩红色的长地毯,门口屹立着样式古老的甲胄雕塑。零星的炼金魔偶从四处聚拢而来,城主府主楼一层与副楼、哨塔相连接的通道里一片黑暗宁静,并没有援兵将至的痕迹。
四人沿路杀来,魔偶的残骸在楼道里堆积了一路,此刻在一层聚齐的魔偶残兵却没有多少,以楼道内三人的势头马上就能杀出重围,剩余的魔偶更是不足为惧。但这并不意味着四人的安全,城主府外正在成型的包围圈才是最难跨越的死线,不设法突破那道由无数魔像构筑的铁壁,他们依旧是陷阱中的困兽,只待猎人的宰割。
如果这一切都是陷阱的话,这个陷阱要捕获猎物是谁?埋设这个陷阱的猎人又是谁?
难道你……真的背叛了我吗?背叛了……精灵吗?
黑暗的情绪不停地在内心涌动,然而思绪却越来越明晰,不断地叫嚣着令伊丝特难以接受的真相。
不能思考这些,现在最重要的是逃出去。
伊丝特痛苦地甩甩头。
一旦被抓住,一切就都完了。我也好,精灵族也好。
“啊啊啊——”
佣兵B怪叫着冲进了一层,约伯与艾历克斯砍翻最后两具魔偶,也下到了一层。
“下一步怎么走?”艾历克斯从魔偶残骸中抽出剑,向约伯问道。
约伯紧锁眉头,沉默不语。
从一层可以通向城主府的副楼、大门以及哨塔。但无论走哪一步最终都难以逃过被城外逼近的魔像剿杀的末路。
难道要返回会客厅的楼层劫持人质?不可能,既然连防爆矩阵都有所准备,那么对要人的保护措施又怎么可能是区区四名佣兵就能突破的?更何况那群要人本身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果遇上梵拜雅或者月咏团的人……
“先别管那么多了,不管从哪个方向逃,都得先从大门出去吧!”佣兵B扛剑在肩,向着大门抬下巴道。
“……也只能这样了。”约伯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走一步算一步!”
“走着!”佣兵B一把将十字剑砸在地上,拖着剑冲向门口,剑尖在大理石地板上划出一道白痕。
叮——
佣兵B借助冲势以千钧的力道,将十字剑甩向伫立在门口的甲胄雕塑!
而那具高近三米的甲胄雕塑,竟然伸出手来挡住了这势在必得的一击。
佣兵B眼见一击不成,蹬着雕塑的胸甲反跳了回去,在地上后滑数米才堪堪停下。
那具甲胄犹伸着手,手掌上的炼金属护甲在接下十字剑的奔袭之后,竟然不见一丝损伤。
佣兵B捂着胸口反涌的气血,怀中一只探测器落在地上,标识着甲胄的光点熠熠生辉。
佣兵B盯着甲胄冷笑道:“早看出你这家伙有问题……这么强的炼金反应,能是一具普通雕塑?”
约伯迅速地跑到歌利亚身前,与甲胄遥遥对峙,看着甲胄巍峨的身形,不禁道:“……是炼金魔偶吗?还是兽化的狼人?”
甲胄不作回应,随手抓起了身边倚墙竖立的骑士枪。
“在此、敬告诸君——”
那声音沙哑如金铁摩擦,透着睥睨般的威仪。
甲胄将骑士枪横握,横亘在大门之前,用君王下令般的陈辞作出宣告:
“——此路不通!!”
城主府外。
临时搭设的行军帐篷下,透过洁白的帆布映照进来的阳光变成昏黄的颜色。
佩尔狄卡坐在桌前镇定地品尝着从奥塞恩带来的咖啡。
用银制的细匙缓缓搅拌着漂浮在咖啡表面的浮沫,漩涡状的深浅色,飘渺的香气。
佩尔狄卡轻轻吹散杯上的热气,微微抿了一口咖啡。
苦涩的口感在喉头渐渐散开,一丝甘甜从舌尖泛起。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饮料,是在五岁。”佩尔狄卡轻声说,“是进入‘本家’的那一年。”
佩尔狄卡深深地呼吸着咖啡的香气。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为它着迷了,它的甘甜总是深掩在苦涩之下,但也因此更令人欲罢不能。”
他将手中盛放着的圆杯的瓷托盘递到身边,袅袅的香气在身侧升起。
“……它似乎能让人相信,苦难之后,会有幸福。”佩尔狄卡端着托盘,微笑道,“你要来试试吗?”
身边随侍的白影裙裾耸动,却不曾接过他的好意。
“啊,是我忘了。”佩尔狄卡将瓷杯收回到面前,摇头道,“你已经没有‘味觉’了啊。”
佩尔狄卡静静地享用着咖啡,轻抚着瓷杯的杯口。
“……没有关系,很快就会结束的。接下来你只要在广播频道里承认‘你们’的罪行,向世人周知一切的‘真相’,你的使命就结束了。”
佩尔狄卡微微向后偏头,眼角处白色的裙裾微动,洁白无瑕的婚纱包裹着曼妙的身姿,低垂的眼眸里默默流转着未明的思绪。
佩尔狄卡向今日的新娘轻轻举杯,像是在酒宴上庆祝胜利。
Glory for mankind
“为了人类的荣光——‘伊丝特’。”
艾历克斯现在非常尴尬。
前路上出现了始料未及的敌人,还是曾经交过手的敌人。
尽管在与雷之御主先前的一战中,自己并没有暴露出太多的信息,但一旦被它认出自己,或多或少还是会变得麻烦的。
——比如队友期待的目光啊,宿敌寻仇的集火啊之类的。
趁着对方的注意力还没转移到自己身上,站在三人身后的艾历克斯悄悄拉上了兜帽。
之前的装备已经在氢氧爆炸中华丽殉职,现在换了一身新装的艾历克斯,在旧敌眼中大概也就是兜帽男A跟兜帽男B的区别吧,何况它应该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愿就这样不要暴露地过完这关吧。
——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试试看吧。
艾历克斯抚摸着身后的武器。
已经顺利地来到戏剧的终幕,稍微试着让一些不速之客退场也没有问题。
试试看吧。
——“你”是否,仍如七年前一样,锐不可当。
锵——
“……!”艾历克斯的长剑与骑士枪相交,面对着甲胄惊人的膂力不得不回身防守,匆匆向后避让。
骑士枪在甲胄的周身挥舞,密不透风的枪技拦下了伊丝特掷出的所有匕首。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佣兵B不甘地吼道。
关节也好铠甲间隙也好,所有的攻击都没有见血,仿佛他们面对的就是一具稍大的炼金魔偶。
但机械拼合成的死物怎么可能会拥有这样的技艺,况且它不久之前还用纯正的大陆语跟他们说过话。
“我怎么能……被挡在这种地方啊啊啊——”佣兵B再一次发起了冲锋。
甲胄略一侧身避过了佣兵B的斩击,用未曾握枪的左手停住了佣兵B气势如虹的一剑,反握住剑刃将佣兵B整个人摔了出去。
佣兵B情急之下反而放开了武器,踏着甲胄的肩铠借力向大门跃出。
他竟然是算准了这一手,要借甲胄的疏忽逃出大门!
“再见了!不对,再也不见了!”佣兵B在半空中回身嘲笑,眼看就要落出门外。
甲胄沉默着将骑士枪向着大门的方向一抽,坚硬到艾历克斯用全村最好的剑也留不下痕迹的枪身,此刻却如水蛇一般形变拉长,形如一条银鞭,以闪电的速度激射而去。
佣兵B始料未及,但还是反手抽出了随身匕首,劈向电射而来的长鞭。
长鞭挥动时末端的速度与力道都超乎想象,何况此刻是以甲胄这样的怪物甩出。佣兵B心知自己决计拦不住这记鞭击,在长鞭触及匕首的瞬间,虎口就会被震裂,匕首也将把持不住脱手而出吧。
但没有关系!只要在那一瞬间在无法借力的半空改变身位,只要在那一瞬间稍微改变鞭击的方向,只要在那一瞬间躲过的话——
骑士枪化作的长鞭呼啸而至,佣兵B咬牙以匕首迎上。
只在一瞬间!
蓝紫色的电弧在长鞭上跳跃出曲折的弧线,顺着匕首向着佣兵身上传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佣兵B发出了惨绝人寰的惨叫,身体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皮肤竟然已经透出一点焦黑,面容挣扎扭曲,仿佛在临死前遇到了最狰狞的厉鬼。
甲胄的周身跃动着细小的电弧,耀眼的光芒在长鞭上吞吐。
那是极其细密的炼金矩阵,那纹路太过密集,那光芒太过耀眼,以至于整条长鞭宛如流光化作的长线。
甲胄再将长鞭一甩,流光以它为中心在地上圈出半径逾十米的大圈,将整个一层圈入支配的范围,半人高的蓝紫色电弧在流光之上不停地出现又消失,仿佛跳着一曲诡秘的舞蹈。
“——御座核心!”约伯难以置信地惊呼道,脸色已经毫无血色。
歌利亚与艾历克斯闻言向约伯瞥过一眼,随后惊恐地望向雷狱中心的甲胄。
(艾历克斯暗想自己装的应该蛮像的。)
蓝紫色电光的照映之下,甲胄的双手在胸前交错,炼金属表面熠熠生辉,仿佛来自万千雷云中心的雷霆之主。
“既然识得此器,还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吗?”
听不出情感波动的声音淡然道,周身的电弧仿佛呼和着跃动。
“再次宣告——此路不通。”
掌控着八大御座之一的人物,缓缓将胸前交错的双手放下,一手握住流光的长鞭,遥指眼前的三人。
“以雷之御主(Lord of Thunder)为名,封绝此地!”
御座核心,传说中启动八大魂之御座不可或缺的“钥匙”。
——同时也是超越现代文明想象极限的练金武器。
其基础的形态各式各样,诸如十字剑、匕首、锡杖……而在御主的意志之下,可以展现出近乎无限的姿态。
眼前甲胄所使用的骑士枪也好,长鞭也罢,都不曾见于历史记录中的基础形态,应该都是从同一基础转变、展开而来的形成武装。形成武装的精度与规模与御主本人的素质息息相关,近乎无缝地切换了枪与长鞭两种迥异的姿态,足以说明这具甲胄绝非易与之辈。
更恐怖的,是借助御座核心行使的“奇迹”。
与体积庞大的魂之座不同,仅仅一件普通武器大小的御座核心,就能赋予御主行使“奇迹”的权能,而雷之御座给予甲胄的“奇迹”,毫无疑问就是眼前这仿佛无穷尽的雷光电弧吧。
电弧尚远在十数米外,脸上已经开始感觉到寒毛倒竖。至于与它接触,哪怕只是一瞬间,其结果都不会比地上的佣兵B好上多少。
这就是绝对的实力差,无法逾越的雷池。
人类与精灵。御主与凡人。
伊丝特的眼眸之底倒映着被闪电渐染成蓝紫色的世界。
实力者
那片世界的中心,雷之御主从容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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